2007年11月14日 星期三

扛字的

我是個扛字的。我把所有認得的字塞進布包,扛在肩上走。太陽一直很曬,我只好瞇起眼睛。漫天狂舞的砂石掃蕩,裸露的雙腳龜裂、出血了。奮力前進留下的痕跡,轉眼為黃沙淹滅。路上,有人牽著駱駝、載綾綢絲緞經過。警告我此去路途崎嶇險惡,暴寒暴暑、水草罕見。間或有響馬半路殺出,多少英雄好漢,葬身大漠,含恨而終。他啣著煙管兒,長眼睛細細打量我一番,勸我不必強行通過。

你問我為什麼扛這包可笑的東西?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那日甫跨出鏢局,廊下一只暗器飛來,險些擊中我。四下無人,只得解了刀上草函,說是保完這趟鏢,可以走到綠蔥流奶無虞之境。該地父老將視我如英雄,我的冒險事蹟可望於故鄉世代流傳。

我們幹這行的,憑的是膽識謀略。我認為這是趟好買賣,便爽快接下了。

沒想到輕功在黃漠裡頭毫不管用。如今我走到鞋落髮散、渾身風塵,兩眼蒙昧到幾乎張不開,時時不由自主跌坐沙堆,深為綠椰古井的幻象所苦。摀著臉,詛咒盤旋頭巾上的禿鷹,荒涼思念起京城種種。人呢?汲水?剖瓜?搖扇?我強烈底渴望找個人講講話。

黃塵滾滾,碧空如洗,五步之外,什麼東西亮閃閃的。向前一探,一支硬殼兒洋墨水管。撿來細看,可惜,膛破了,墨液流乾,不能再用。不知是哪位高人所遺落?摸摸腰包,尚有碎銀數錠,寸管一支,吾心稍慰。

哪!扛字的,走嘍!做哪一行沒有風險?淨坐著,瀟灑可要烤乾。


~選自小說集庸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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