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10日 星期三

我愛探春

在偉大的長篇小說<紅樓夢>中,作家曹雪芹創造了栩栩如生的各種人物;其中的「十二金釵」,可說是為了方便讀者迅速抓住紅樓夢,所設計出來一條最最明顯的脊椎。

紅樓夢的十二金釵,依照其「與男主角賈寶玉之親疏遠近」,可粗分為下列幾種:

一、賈寶玉的情敵們:
林黛玉
薛寶釵
史湘雲
妙玉

二、賈寶玉的「原應嘆息」四位同輩親戚:
賈元春
賈迎春
賈探春
賈惜春

三、賈寶玉的「長輩們」:
王熙鳳(弄臣、滿口不怕陰司報應)
李紈(寡婦)
秦可卿(兼美、命喪天香樓)

四、賈寶玉的小輩:
賈巧姐

愛黛玉?愛湘雲?
過去十年間,當有人問我最喜歡十二金釵中的哪一位?我的回答是「史湘雲」。這是一種「非林即史」的二分簡答。

粗略地說,紅樓夢中,與賈寶玉有情、且最著名的女角是林黛玉與史湘雲。一般來說,大家通常會在林、史兩人中挑一個,有人愛林黛玉的孤女形象、有人愛史湘雲的可愛豪爽。

至於薛寶釵,當然是不可忽視的高聲望金釵。其特點是「賢」,其缺點也是「賢」。
她是賈家四平八穩的「賢媳婦」,和花襲人都是「賢字輩」。當然做個稱職的薛寶釵是非常不容易的,點戲必定優先考慮賈母老人家愛熱鬧、點菜必定優先考慮賈母老人家愛軟嫩的,一見賈寶玉就是勸他讀書考功名,所以,薛寶釵是正經八百的,是大家庭的「金鎖」,所以,在讀者喜好度上,通常不會優先考慮薛寶釵。

不愛湘雲了  只愛探春
最近每當我想起自己曾經認為最喜歡「史湘雲」?竟感到不可思議了。
事實上,那只是一種印象非常模糊的回答法。如今,史湘雲於我更加不清楚了。

眼下,史湘雲一直給我一種更為模糊的、外罩著一層白霧的印象。史湘雲最著名的睡倒芍藥花間,天真爛漫,讀者我也曾經覺得美極了。不過近幾年來讀了若干新論,也有人說史湘雲是與某人(寶玉?)幽會、突然眾人找來,只好裝睡芍藥青石掩飾之----這這這,豈不是和薛寶釵撲蝶一樣,心機來著?

史湘雲與林黛玉一樣擅長辭藻,還會咬舌頭說「愛哥哥」「二哥哥」(據紅學索隱派推敲,一個「愛哥哥」的「愛」字,竟可接上「愛新覺羅」線索,所以說<紅樓夢>是千古奇書,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逗大家開心。

史湘雲雖然擅長詩文,但是此一優點在大觀園中,並不能夠算是什麼大優點。會寫詩,大觀園裡好多人都會寫的,即使連年紀小小的富貴女寶琴、苦吟不已的香菱都能寫詩,總之,湘雲現在不是我的最愛了。


目前我最喜愛的,是賈探春。
賈探春是賈寶玉的同父異母親戚,母親趙姨娘是妾,個性潑辣又蠻不講理,探春還有一個不得人緣的弟弟賈環。

賈探春雖然生在一個「形勢相對不利」的家庭,上帝雖然發給她一大堆爛牌,她卻坐地泰然自若撿撿紅點,努力把手上那一把爛牌默默調整為一手好牌。

在紅樓夢中,賈探春被塑造成一個行政能力高強的「扎手玫瑰」,大觀園裡文風鼎盛,是賈探春起了「海棠詩社」。

「協理大觀園」方面,在李紈、薛寶釵與賈探春三人初次接任王熙鳳的理家行政權時,李紈薛寶釵都只想當「不得罪人的大好人」,唯有賈探春把「刁奴三難」的燙手山芋直接不假辭色、丟回去刁奴去面對。

至於「王善保家的  奉王夫人之名的抄檢大觀園」(註:第七十四回),賈探春「身先士卒」,只准王善保搜查賈探春的箱籠、不准搜查她房裡丫鬟的箱籠。

王善保低估情勢、笑嘻嘻拉起賈探春的衣裙,玩笑話尚未說完,立馬被賈探春一個耳光刮過去。這真是華文文學史上,一記最最響亮的耳光,也是賈探春令人打心眼佩服的當機立斷。

中秋陪賈母  傷逝陪黛玉  一個
賈探春始終都在,開心的場合她在 ; 送終的場合她也在。

當中秋夜(註:第七十六回)四更天,所有陪伴賈母賞月的姊妹們通通熬不住了、都去睡了,唯有探春還在,靜靜陪著賈母。

當賈寶玉昏聵成婚,黛玉死亡當日(註:第九十八回),在瀟湘館中陪著死者的是:「林黛玉丫鬟紫鵑、奶媽、幾個小丫頭」,以及李紈、賈探春。

紫鵑是林黛玉忠僕,姻親李紈是來提醒沒經驗的姑娘們「遵禮成服」的。

賈家唯一代表   送走黛玉
林黛玉斷氣時,與賈寶玉具有旁系血親法定關係最近的、並且親自前來探視的人是賈探春。賈探春在這裡的角色可說是相當重要,其出席代表著:她是賈寶玉有血緣關係的姐妹,雖然賈家所有人都在辦喜事,但是,賈探春選擇探病送終,而不是跑去沾沾寶玉的喜慶,這表示:賈家「畢竟有一個人」,並沒有忘記了林黛玉。三姑娘獨自前來送終林姑娘,不只是個人義氣,也為賈家維持了最後一點點溫厚、最後的面子。

當大觀園的女兒們都長成人後,死的死、嫁的嫁,寶玉出家,元春病故、迎春被丈夫虐死、惜春出家,整個紅樓夢的故事即將結束。唯有最後的「三春」賈探春,遠嫁他鄉,長壽,也只有她,成為重述大觀園故事的見證人。

探春這個人疏朗大氣,曹雪芹用了「花梨大理石大桌子、汝窯花囊滿滿的水晶毬白菊花、米襄陽顏真卿書藝、數十個嬌黃大佛手......」來形容其秋爽齋的豪爽。

賈探春與寶玉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家人,但是互相理解,喜好所見略同。賈探春拜託賈寶玉出門逛街順便幫他帶點小玩物,她指名要「柳枝兒編的小籃子、竹子根挖的小香盒、膠泥垛的風爐子兒,就好了。我喜歡的了不得,......」可見賈探春與賈寶玉都不是俗氣的人。


過去,若有人問我,十二金釵裡最喜歡是誰?「最喜史湘雲」其實是在「你願意誰是賈寶玉的情人」這邏輯裡轉出來的回答。

如今我最喜歡賈探春,她與賈寶玉是家人、完全沒有「情人關係發生」可談。

若賈探春不姓賈----
不過,如果賈探春不姓賈,她是否有可能成為賈寶玉的理想情人呢?

我揣想,是有可能的。只不過,以賈探春的個性,她似乎不會掉進「薛寶釵金鎖」「林黛玉木石」「史湘雲金麒麟」等首飾中,來和賈寶玉談情說愛。印象中,賈探春並沒有特別鍾愛的首飾可以和寶玉公子相提並論。

若賈探春不姓賈,真要和賈寶玉發生戀愛的話,我相信,他們的關係一定是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遠遠地凝望對方。

相對於林黛玉的癡情孤苦沒有安全感,賈探春懂得在小書齋裡讀書畫畫,如果說林黛玉是一把詩情濃烈的熱火,那麼,賈探春就是悠然忘南山的農婦。

相對於薛寶釵的明明德、心機賢媳婦,賈探春就是不摻和、不投機的秋爽蕉下客。

相對於妙玉的用心良苦、默默愛慕賈寶玉的九彎十八拐,賈探春會在心中,默默為妙玉輕輕一嘆。

對於一生所有事,賈探春入世,同時保持出世的可能,她不會輕易掉進去任何一個錯誤的坑洞。就算是犯錯了,她會知道如何自救、保全自己的顏面。她始終默默扶著手掌中的那一付紙牌,輕輕的整理,與時俱進地調動。

沒有人完美,但是,賈探春卻因為「疏朗有距離」而趨近完美。

啊!我愛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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