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6日 星期二

達人們工作外的觸覺

暑假期間,我在台北市立圖書館的書架上發現一本絕妙舊書--〔工作外的觸覺〕,該書訪談了二十二位華人界知名人士,請他們發表對於文學的看法。受訪者說得好,採訪者(如徐梅屏、簡媜、黃寤蘭、吳鳴、天洛等)也寫得好,問答精彩彷彿緊湊的雙簧,難得一見、豐富深刻的一本書。

其中,我最鍾愛吳大猷、傅聰、陳映真三位先生的談話。這三篇文章真是好,吳大猷與傅聰的照片也拍得神準,可惜未能將攝影記者的名字列出來。

科學家吳大猷提到自己畏懼贅詞過多的文章,卷首那張掩卷沉思、無可奈何的照片,淘氣又神妙。鋼琴家傅聰的訪談極為考究精緻,談話內容天馬行空,照片透著一絲鬼氣,不經意傳達了藝術家的特質。刻正在北京養病的作家陳映真,二十年前他便對於資本主義如何滲透現代人的生活、作家的使命......對有志寫作者提出諄諄忠告。

以下,是我所摘錄的精彩片段,以分享讀友。不過,為了尊重智慧財產權,我捨棄掉了許多精彩的篇章。這本書裡,許多處字裡行間,都存藏著讓讀者受益的經驗之談,很值得讀者親自去圖書館借閱(因為目前該出版社已經無庫存書了)。在此披露的小書摘,絕對是不夠諸君看的。


書名:工作外的觸覺

出版社:聯合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7911

書價:130

主旨:本書是【聯合文學】雜誌專欄「我看文學」的合集,訪談了22位各界知名人士對於文學的看法。


書摘如下:

吳大猷 「我最怕嚼『肥肉』」


 

要我談文學?你們是故意要我出醜吧?我是看不起人家外行充內行的。你們也要讓人家說,吳某人不務正業,打知名度了。不要蹧蹋篇幅罷。……

我偶然看過近年的幾本散文集,都覺得辭費;很簡單的東西,拖了老長。並不是心中真有緊湊的意思,倒像擺龍門陣,湊字數賣錢。

還有的作品,一大堆詞藻,追求幽默而過度,露骨而不知含蓄,讀來似乎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肥肉。

傳記性的著作,我大致還喜歡讀,但我不能忍受那些吹捧朋友,或賣弄自己與要人的關係,或瑣瑣碎碎的文章。這種文字,寫給自己看,孤芳自賞,當然沒問題;但似乎沒有理由印在書上,讓他人看。又有些大人物,他的生命就是與這個國家、社會或學術、政治很有關聯,那麼他的傳記,就可能構成將來的史料了。但這類傳記(或自傳),一定要正確、真實。

(吳大猷,前中央研究院院長。文/徐梅屏整理)

李卓皓 從擴大視野談起

我想,一個文學家除了必須拓展學識方面的層面,在人際交往之間,也應該拓大視野,跟科學家、政治家、社會學家交往之外,也跟其他的詩人、小說家、劇作家交往。更重要的,也跟自己同行中沒有名氣的人交朋友,不然,有名的的人只跟有名的人見面,沒有名的人始終在底下摸索,得不到被賞識、鼓勵的機會。從整個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是不太好的。

(李卓皓,1913~1987,已故國際知名生化學家。文/簡媜整理)

李國鼎 從文學中找出「新倫理」

我個人非常喜歡莎士比亞,莎翁的作品就常讓我想起羅師(按:羅家倫「歷史是會重演的」)這句深刻的話。

老友鄭寶南先生為外交界耆宿,了解人生最為透徹,他告訴我說,一個人要成功必須要會作事,會作人(官)也會作戲,回憶莎翁的名言及鄭先生的深悟,覺得都很有道理。

(李國鼎,前總統府資政。文/徐梅屏整理)


林豫生 在文學的巔峰處相逢

那時候(按:於芝加哥大學留學時)我們有一個讀書會,相當硬性地規定:第一,必須念希臘三大悲劇。第二,必須念莎士比亞悲劇。第三,必須念托爾斯泰。第四,必須念杜斯妥也夫斯基。我簡直痛苦極了。

最好的文學,一定要有思想性;【莎士比亞】如此,【離騷】如此、【杜詩】如此,【紅樓夢】如此,【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更如此。

怎麼訓練文學的「思想」?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去研究「有思想的文學典籍」。

例如:【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戰爭與和平】、【魔山】等。

(林豫生,歷史教授。文/簡媜整理)

傅聰 更行更遠還生


 

小時候愛看【水滸】,看得發瘋,父親不准看就偷著看,看裡面打抱不平的英雄事蹟。【三國演義】要等智慧開了,有點人生經驗才能體會其中的奧妙,尤其是嘗夠了白話文的囉嗦,才更欣賞三國的簡練,一個字,一句話,清楚有力。

父親個性憤世嫉俗,是個赤裸裸的人,是非之間絕無妥協餘地,我自小熟讀他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影響很大。

莫扎特每一首協奏曲都是一個宇宙,都有獨特的性格,就好像不同的花,色彩姿態各異,有的悲壯,有的豐美,莫扎特偉大的地方在於最開朗的作品中都有深刻的內容,充滿Irony……是真正的人性,從靈魂與愛裡寫出,永遠不流於說教。

莫扎特和曹雪芹對人都充滿同情。莫扎特窮的三餐不繼,嫉妒、疾病、傾軋都不能消沉他的意志,永遠那麼喜悅,那麼甜美,不透露一點痛苦的訊息,每一首作品都在歌頌天生萬物的奇蹟。

我年輕時候喜歡看李後主的詞,爸爸不准看,就偷翻他的藏書,默誦在心,那時候模模糊糊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當然也談戀愛了,很刻骨銘心的,但是不能提,這些當年的女朋友還在,只能埋藏在心裡。「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穗拂人頭」,好像柳絲也懂得感傷,善解人意。我彈著莫扎特的迴旋曲,就會不期然想起後主的「雁來音訊無憑,路遙歸夢難成」,彈到盡處只覺「更行更遠還生」,眼看著要轉調,依然有悽慘的感覺,不斷回來。少年時代模糊憧憬的情懷這時才恍然大悟,真正懂了。

蕭邦就像李後主的詞,是生死之痛、家國之恨,舒伯特則帶著陶淵明的哲學口吻。我覺得蕭邦就好像是我的命運,我天生的氣質,我演奏他的音樂像在很自然地說自己的話,蕭邦就是我。

歐洲有過太輝煌的音樂文化,生活過得好,已經忘了生死交關的痛苦經驗,忘了人類苦難,內心沒有傷痕,就沒有作品。二十世紀最好的作曲家是蕭斯塔柯維奇,因為俄羅斯大地提供他最尖銳,最深沈的生存環境,他的音樂就是真理的心聲,就算技巧保守,還是比普羅可菲夫強。

(傅聰,鋼琴家。文/黃寤蘭整理)

陳映真 身為一個作家……

行銷的工作,簡單地說,就是在創造超乎人類自然的、對於商品的欲望。

在雜誌、傳播媒體、連續劇,甚至電影裡,都不斷地堆砌著一種文明,那就是大眾消費的文明。在大眾消費的文明裡,人們以一個人擁有的商品的數量和品質來判斷一個人的社會價值。

我想,在長久的人類歷史當中,人類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只把一生的目標定在短短地幾十年,從二十五到四十五歲之間,拼命地去追求物質、名望、地位,這樣過掉一生。人的向度(dimension)變得越來越小。

我看到許多大學剛畢業的年輕朋友,他們才一畢業,就不知不覺地對這個社會的消費行為發揮驚人的作用,影響社會的知識、選擇、價值和風尚。……其實,這些年輕的記者對這些問題大部分是一知半解的……實際上,他們的生活或人生的歷練都還不夠成熟,可是他們變成了影響整個社會該聽什麼歌、該看哪一種電影、該買什麼東西送給你丈夫或男女朋友的一群人。他們甚至告訴你,當你的婚姻關係有問題時該如何解決,父子關係應怎麼調整、人生應該如何才對等等。這些重要的事情,竟然由二十幾歲的女性或男性在操縱,實在是非常奇特的現象。

現代資本主義也非常精細地涉入非常高級的文化和精神領域。……資本主義為了擴大生產與市場,調動了最精緻的專門學科的技術與知識,另一方面商業本身也以人類有史以來從沒有過的活力滲透到其向來不為物質、金錢左右的領域,甚至連宗教、藝術、學術也受到金錢關係的影響。

在菲律賓、印尼、斯利蘭卡、印度,甚至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文學卻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每當有一本詩集或小說集出版,他們的作家每個月都會接到信,這些讀者寫來與作家討論寫作及其他問題的信,大概有一布袋那麼多。這種情形在台灣大概沒有,很少有人寫信來跟你討論,到底你寫的東西對不對,或怎麼啟發了我對人生的看法。在窘迫的第三世界國家中,文學與詩歌對他們來講,卻是廣大的知識份子(不只是文學青年)跟群眾追索個人或整個民族亟待解答的各種問題答案的來源。

做為一個作家或藝術家,絕非輕鬆也不簡單,而是一生一世的艱苦的事業,是他自己跟他的民族、國家,整個連接起來的一個非常沈重而艱難的功課。

只有離開自己的階級、離開自己的工作與生活範圍,進入遼闊的生活現場,接觸更多的人生,才可能理解到生命的尊嚴、生活的尊嚴,或者是人類在黑暗當中所散發出來的潛能與不可置信的韌性。

作家的路,是非常嚴肅、艱苦的,我並不希望因此而潑你們冷水,可我也非常不希望你們帶著不切實際的夢想去跨出文學生涯的第一步。

(陳映真,作家。紀錄/天洛,陳映真本人修訂)

此書所提及的書單:

三字經、百家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

左傳、戰國策、史記

古詩源、唐詩別裁

水滸傳、三國演義、七俠五義、西遊記、封神榜、紅樓夢、小五義、儒林外史

浮生六記、老殘遊記、官場現形記、水經注

章實齋:文史通義

劉勰:文心雕龍

資治通鑑(主政者應熟讀此書,了解貞觀之治的原因)

東萊博議(史議,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

魯迅:阿Q正傳、孔乙己、狂人日記

巴金:家、春、秋三部曲

茅盾:子夜(描述上海商業界的小說,把商業界的黑暗面縷述而出)

曹禺:日出、雷雨

晚清的帝王兩冊

蔣廷黻【口述歷史】

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

杜斯妥也夫斯基(耿濟之翻譯):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窮人

狄更斯:雙城記、塊肉餘生記、匹克威克先生傳(很有人性的幽默、諷刺作品,是溫柔敦厚的諷刺)

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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