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歌星高凌風是歌壇臭豆腐。縮脖子唱歌、姿勢聳聳的、獨門鼻音唱法怪腔怪調,挾性感美女「阿珠」「阿花」點打火機載歌載舞,風靡一時。其靡靡之音,被當作禁歌禁了好幾首。他,從舉國謹言慎行的戒嚴時代,唱到眾口不擇言的民國鬼島時代。
耳朵現吃一客臭豆腐 別忘泡菜泡菜
聽高凌風唱歌,耳朵會感覺到有點兒臭臭的。是的,聞其歌聲,活像是耳朵現吃一盤臭豆腐。(啊,不對啊,他到底是臭豆腐旁邊的「泡菜」(其名歌<泡菜>裡,泡菜,泡菜,不是什麼好菜)?「蒜末辣椒」?還是主菜「臭豆腐?」)
誠如 「下廚記」作者邵宛澍所描寫得臭豆腐--它霸道得讓你扔去虛偽的外衣,真正地作回自己,讓你有機會回歸生活,不再做作。......只有見了臭豆腐,人們才能坦然而誠實地說「我就喜歡」,要知道,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平平淡淡地說出來,是多麼寫意的一件事啊。(註一)
歌壇登徒子 求愛大丈夫
每一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明星、偶像。當然,說起高凌風,咸信,很多表面端莊的婦道人家會說他是「嘔吐的對象」。因為,他給女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窮搭訕的登徒子」「老是失敗的求愛者」。
那個年頭,眾家女歌迷集中追捧披著長長白流蘇白圍巾的劉文正,封其為「白馬王子」「台灣的亞蘭德倫」。劉小生英俊斯文,唱起那三月裡淅瀝瀝的小雨,連晚輩巫啟賢也沾光跟唱「留 文正」。而坦然扮丑的高凌風,只得了「青蛙王子」封號。
何謂青蛙王子?典故出自童話故事。這是聽眾對高先生提了個小哉問:「青蛙王子啊:女生親吻醜陋的青蛙之後,青蛙是否真會搖身一變?成為英俊多情的白馬王子呢?」當然,大多數女聽眾沒意願也不可能去親吻青蛙。沒事去親一隻癩蛤蟆幹嗎?(可見人性傾向喜愛表皮美麗的膚淺;若可蒙准跑去動物園親吻小貓熊圓仔,女士們的意願可能會高些。)
「青蛙王子」這封號封給高凌風,倒也傳神。奇人怪味情歌,其形像就是個歌壇登徒子、採花大盜,每每看見漂亮小姐便自作多情找機會猛搭訕,見一個愛一個。惹女人氣嫌。
但是,女人會真得不喜歡高凌風嗎?偶爾被男人捧一下,總會覺得自己突然變公主吧?!若沒有高凌風三不五時捧一下女性,女性豈不感覺身價掉落?若沒有高凌風,台灣的戒嚴時代歌壇,會是什麼樣子? 若沒有高凌風,當時還有誰會放下身段、低三下四地「歌詠女性美」呢?
胡搞瞎搞他被禁 昇哥沒事?世態不平喲!
喜角難得。台灣島,由於其地理位置,在東亞歷史上,恐怕,永遠都會是列強覬覦的島嶼。一部台灣史,裝載的,永遠是舊住民與新移民的衝突血淚。由於地理歷史本質如此,這裡的人,總是擔心政權變天;心中充滿不安全感。既然惶惶然,當然不容易快樂。我們的人民,似乎也不習慣以快樂來過活。因此,當這島上,出現了喜角,我會把他視為「稀有的快樂種」。
高凌風在小蔣時代所演唱的「姑娘的酒窩」,歌詞中有「胡搞瞎搞」,因為「不莊重」「敗壞風俗」,曾經被禁唱。晚近,陳昇的<老寶島康樂隊>中 ,其「我是燒酒仙」,也出現了「胡搞瞎搞啦,啦,我是燒酒仙」。陳昇出生得晚,可好,沒事。這年頭,任你如何胡搞瞎搞、亂嗆吼叫,也不可能再有王昇先生還魂;會來關切約談了。
喜角難得 細數康樂總司令們
撇開其亂七八糟的私生活新聞不談,以歌藝論,在我心目中,高凌風是綜藝界一代巨星、當之無愧。
說起戒嚴時代的「喜角」,我們一定會想起張菲、高凌風、張小燕、豬哥亮(「七先生」倪敏然我未列入,因為他的戲外人生太過哀傷)。後來的喜角則有「無黨無派、沒錢買青菜」;一人可模仿十人唱腔的康康、渾身老油條味的吳宗憲、「船長要抓狂」的陳昇。「金罵沒ㄤ」的林美秀,則是晚近的、特別罕見的女性喜角。這些了不起的喜角,讓我們平凡無奇的生活添點笑、添點樂。
以主持功力見長的張菲,每當談到高凌風橫掃全台歌廳之風光,說及張、高兩人狼狽躲黑槍,將自我的苦難引為眾生笑譚,這是一點難得。--可見,再怎麼難過,人還是可以笑得。
而綜藝教母張小燕,偶然難得糊塗一下;「裝瞎」「裝笨」逗觀眾朋友們開心。
張小燕有一回在節目中說,她收到一位熱心觀眾來信,信中給她一猜謎:「一塊錢敲兩下」(答案是「這棵槌槌」,此為台式謎語,意謂:這個傢伙笨笨的)。看外省籍的小燕姐以不流暢台語說自己「這棵槌槌」、裝不知、笨笨地自嘲,搏諸君一粲,其大方大氣,令人尊敬。
又有一次,「飛鷹三姝」之一伊能靜唱<打噴嚏>;歌者每打一次噴嚏,就要效法德國人禮俗問候傷風感冒者--Gesungheit!(祝君健康!) 當時,「笨笨的」小燕姐又不知所云隨口一問「Gesundheit是什麼呀?」她作球給別人打,可惜,當時當場沒有人作個回應。
解讀高凌風 溫習<追追追>
高凌風最紅得時候,也是八卦雜誌<追追追>賣得最好得時候。是的,欲解讀高凌風;應當把<追追追>配著一起讀(外加專門聳動報導血淋淋社會新聞的電視節目「老金曾經這麼說」)。舒淇尚未赴港扮豔星時,台灣的豔星有費貞綾;歌聲令男人想入非非的「豔歌星」則是歐陽菲菲。當時的藍領工廠,時不時冒出「我的熱情,好像沙漠」,增加客廳工廠之生產力。曾有唱片界男性工作者自承:「一聽到歐陽菲菲,洒家男人們便軟掉了」。
當然,上述者為正經嬤嬤們不大喜的「非主流派」。「主流派」當屬唱<祈禱>、作版畫的翁倩玉,唱江南小調的鄧麗君、以及三廳電影女主角林青霞。總之,「玉女」才是主流。其他的,皆屬「非主流派」。
我記得,自己讀國中一年級時,一心夢想讀北一女,所以不能免俗跑去補習班惡補。「第一志願保證班」裡,好多位男女同學的成績可都不是好惹得。我的隔座有位大理女中「頭號鳳迷」,每當周六下課時分,便頻頻看表--說什麼也要用跑得奔回家、準時收看鳳飛飛的「一道彩虹」。我知道我的鄰座女同學很迷鳳飛飛;看她如此入迷,我每每露出好笑的表情。她那麼聰明,準知道我沒有她那麼迷戀鳳飛飛;不過,說來好玩,她根本不關心我迷誰--其實,我迷得是像臭豆腐般臭哄哄的高凌風。
火鳥燃燒吧! 謙卑?不可能!
為什麼?因為高凌風熱鬧、好玩、挾珠花兩大美女而行;巨星架勢十足。高凌風不討好觀眾;他不可能像紅包場裡的歌手謙卑再謙卑。他也不大可能會去跟觀眾朋友握手、搏感情。謙卑不是他的風格。他如同君王般,支使麥克風架、竭盡可能地折磨麥克風架;讓麥克風架幾乎不支倒地。他可以搖滾、搖滾、再搖滾,像一隻渾身著火的火鳥,不顧惜一切,跪倒在舞台上唱大歌。(啊,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那個年代,有一位大畫家席德進重病住院;一時之間,席德進被台灣政要們團團圍住,授予各種獎章。當時閱報我心想:「好可憐的席先生,生病那麼重,還得應付這些川流不息的人群、被鎂光燈拍個沒完」。直到如今,我仍然認為,一大堆人跑去加護病房突然關切即將死亡的藝術家--這是對於垂死病人最大的騷擾。政治人物對於一生喝西北風、極少受關切的藝術家突然把手言歡,這真是對藝術家最大的諷刺。
大畫家、加護病床、遲到的獎章
台灣的文化大獎章很有趣,往往有個現象:某大藝術家快死了;才拿得到獎章獎狀。而且,人活得活蹦亂跳時,一枚獎章也沒有;人快掛了,突然金銀銅鐵牌一股腦兒往人家加護病床上砸。這狀況好比小朋友生重病;才可以吃到平日哭求不得、貴得不得了的蘋果(不信的話,請參見黃春明小說<蘋果的滋味>)--終生成就獎,竟然只是枚夾雜安慰情緒的怪味獎章。(都說「蜂蜜不純者,砍頭!」那麼,垂死的藝術家抱得大獎章歸,其獎章成份到底有「多純」呢?)
台灣的文化大獎章又有個現象,便是著重於獎掖「學院派」「蓋高尚」的文化人(如詩人、畫家、導演、音樂家等等),對於學院外從事通俗藝術者,則劃歸類於金曲獎。為什麼終生從事綜藝表演的綜藝明星不能夠入「國家文化獎章」之流?難道他們影響社會的層面不夠深遠廣大嗎?頗值得玩味、思考。
穿上彩衣吧 真人歌星
上了舞台,高凌風是穿上彩衣、獨當一面的巨星;下了舞台,高凌風則是情史豐富、私生活亂七八糟的凡人。舉凡凡人具備的貪嗔癡慢疑,他都多多表現。不像某些白馬黑馬綠馬藍馬王子們,完美又完美,粉飾再粉飾,務使「自古美人與英雄,不許人間見白頭」。高先生是「愈描愈黑的」,他也不大在意,綜藝新聞啦、社會新聞啦,驢打滾般生龍活虎、聲淚俱下,任人評說、隨你說去。個人倒是認為,高凌風這人雖然「歌聲臭臭的」,卻充滿了真人味。
據報載, 高先生正生病中。他寫了一本回憶錄,說到自己此生已經知足、知福了。作為他的忠實聽眾,我要衷心感謝他的怪味表演,帶給我輕鬆、歡樂。......每當我聆聽他的音樂時,我特別著重他的鼻腔共鳴法、低音部打擊樂、旋律中的胡搞瞎搞。從中並且感覺到:何謂困難時代的「勇敢」「光亮」。以及高山上,吹朗一切的清風。
註一 資料來源:<下廚記>,邵宛澍著, p260<香炸臭豆腐篇>,遠足文化,2011年八月出版
註二 版主附筆。敬愛的讀友們:其實,早在個人製作敝部落格之前,便已經動念寫高凌風;奇人、奇藝。並非因為他如今生病了,我才寫他。如本文所述,唯有對文化工作超無感、後知後覺者,才會對著重病藝術家猛頒獎章。這絕非我的風格。少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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